欧凡听到了那头走路的喘气声,他不太能想象这种天气在烈日下走山路的情形。
他自个儿去榕城出过几次差,他知道榕城下辖的几个山村地势陡峭,山路弯曲,听说青山村是少有的贫困村之一。
荒郊野外的,陆爷一个人?
怎么到那里去了。
他知道陆爷去了榕城,但没想到陆爷会去青山村。
“欧凡,你只需要带人把我的车开回去就行,别的不用你操心。”
“那车子抛锚的地方距离您的目的地远吗?”欧凡怎么不操心。
“不远。”
“那您保持手机畅通,有什么事随时跟我联系,天气热,您注意避暑。”
“行了,我不是那种吃不了苦的人。”陆海宁挂断电话。
路上都是小石子都泥土,不一会儿,他的皮鞋上就全都是一层灰。
他无奈。
没想到劳斯莱斯也是这个德行,远点的路就开不了了。
白瞎他早上起来梳洗一番。
身后是一层汗,他解开衬衣领口的两颗纽扣,将衬衣袖子捋到手肘处。
这些年养尊处优,确实很久没有吃过苦。
就算是在纽约监控室的那段时间,他也没怎么吃苦。
不过一想到他每往前走一步就会离她近一步,他也就不觉得累了。
他一手抱着鲜花,一手提着礼物,整个人和山上的风景都格外不协调。
太阳煎烤着大地,他的额头、鼻尖都是一层薄汗。
这一路,他想的最多的还是张雨欣。
他想见她,想抱她,想拥她入怀,想知道她是不是更瘦了,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。
魂牵梦萦,想念到极致。
山路太崎岖,实在是不好走,没过多久,他的裤子上也都沾染了尘土,看上去很脏。
还好这里地形不复杂,只要顺着最宽的路一直往前走就好。
一路上都看不到一个人,倒是时不时会有一些不怕人的小动物跳出来,在陆海宁的脚边跑一圈,又溜走。
陆海宁知道,这一次的山路足以让他长记性,就像在纽约监控室里的那段时光一样,足够让他铭记。
他一步一步往前走,这巍峨的高山之间,只有他一个人。
还好只是炎热,并没有下雨,如果下雨了,他似乎再有能力也不知道该怎么办。
他过去后,她别赶他走就行。
微风阵阵,花草葱茏。溪水汩汩,鸟雀啾鸣。
不知走了多远,陆海宁看了一眼腕表,已经走了足足三个小时。
他离她不远了。
他的身上全是汗和尘土,他倒是怕她和小柚子会嫌弃他。
不过,他就算没有这么狼狈,她也还是挺嫌弃他。
这一路,他想了很多事,他想到了他们从前在一起的时光,也想到了他失去记忆后他们在芝加哥共处的时光。
他在她的面前没有低过头,就算是所谓的低头,也不过是轻言轻语哄她几句。
他们之间的姿态,从来都是不对等的。
他太过于高高在上。
他从来没有想过在她面前低下头、等等她,他也从未去考虑过,她追着他跑,有多累。
走累的时候,陆海宁会随意坐在路边的石头上,点一支烟。
回头看了一眼,原来他已经走了这么远的路,似乎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难走。
还好他有健身的习惯,不然这么远的路走下来,有点不容易。
陆海宁笑了笑,微微仰头,看着远处的山峦和蓝天。
白色的烟雾缭绕在他的脸侧,将他那深邃、矜贵的容颜更添了几分朦胧感,烈日照在他的身上,他的额头是一层薄薄的汗水。
这山上还真是荒无人烟。
他的衣服、鞋子上都是灰尘,头上也是,多多少少有点狼狈。
不过让他心疼的是,鲜花比他要娇贵多了,花瓣已经蔫了不少,根本禁不住烈日的暴晒。
初夏时节,山上连微风都没有,树叶纹丝不动。
陆海宁在石头上坐了一会儿,等烟抽完,继续起来赶路。他小心翼翼地护着鲜花,还好,没有多远了。
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,下午一点多。
骄阳灼人,阳光刺目,他的手臂晒得都有些发红。
又走了约摸半个小时,他终于看到一个人影,是一个带着草帽的老人,老人身后背着个箩筐,像是在采草药。
陆海宁喊了一声:“嗨,老人家,青山村还有多远?”
老人耳朵挺好使,立马转过头来,盯着陆海宁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,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。
“你谁啊?去山里干什么?”
“去看我……朋友。”
“这么热的天,你走来的?”
“车子半路坏了。”
“那你挺有毅力,青山村不远了,差不多再走个半小时吧,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是了。”
“谢谢。”
“不用谢,你脸上都是灰尘哟,路边有小溪,你洗把脸。”老人又看了他几眼,“长得蛮帅的,村里今年真热闹,来的帅小伙一个接一个。”
陆海宁:“……”
还有谁?
“可别是来我们村里骗姑娘的,我们村里姑娘本来就少。”老人嘀咕。
“老人家,那你们村……有个叫张雨欣的女人吗?”
“张老师啊,你打听张老师干什么?”
“她是我朋友。”
老人又警惕地看了他一眼:“你去村里就知道了。”
“哦,谢谢。”
老人家顶着烈日上山去了。
陆海宁听从老人的话,找了一条干净的溪水,洗了手,又洗了脸。
山里什么都很纯净,就连溪水都像是镜子一样,清明可鉴。
他知道,他离她不远了。
她在做什么?
在上课吗?还是在陪小孩子做游戏?一年不见,她还好吗?还有小柚子,他们女儿,是不是也长大了?
陆海宁的心按捺不住地跳动起来,这种怦然心动的感觉,和多年前第一次吻她时的感觉重合。
他想她,就连呼吸里都带着思念和急迫。
她还恨他吗?或者讨厌?
毕竟他对她做过很多连他自己都没法原谅自己的事。
甚至,她生小柚子的时候早产,他都一无所知,他根本不配当爸爸、当丈夫。
陆海宁抿紧双唇,平视着前方的路。
不管如何,他都是要面对她的,这条路再远,他都得走下去。
陆海宁脚步沉稳,皮鞋踩在泥土地上,一步步往前,没有回头。
远远地,他终于看到一个村落。
村落不大,隐没在山间的平原上,房屋很多,都是平房为主,一幢连着一幢。
陆海宁站的地方比较高,能清楚地看到山间村落的一切,包括学校、寺庙,还有来来往往走动的村民,多以老人为主。
终于到了。
手里的玫瑰蔫得差不多了,花瓣低垂,再也没有刚买回来时的娇娜。礼物袋子也变了形,外包装上都是灰尘。
陆海宁的衬衫和西裤很凌乱,袖口随意卷着,裤脚和皮鞋上都是泥土,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狼狈过。
但也不知道是不是知道她已经在触手可及的距离,他站在原地,站了很久。
目光一直落在村落里。
正是晌午最炎热的时光。
他足足在原地站了有十分钟,踟蹰不前。
她是怎么找到这个村子,并且生活下去的?她是不是做了在这里生活一辈子的打算?
陆海宁没有答案。
所有的答案,都得她来给他。
陆海宁下了山,绕过一座寺庙。
这座寺庙年久失修,墙上的漆都脱落了,风一吹,檐角的铃铛“叮叮”作响,发出清脆的声音。
几个僧人坐在凉快的地方打盹,很清闲。有人注意到了陆海宁,定睛看了他几眼,但都没说话。
僧人不管闲事,但村里的老人最爱管闲事。
他越是往村子里走,越是有不少人看着他。
“你是谁啊?”有老太走上前问道,“咱们村里很久没有来陌生人了。”
“我找张雨欣。”
“张老师?你找她干什么,她在给孩子们上课呢!她不喜欢见生人,你要找先去找校长好了。”老太虽然年纪大了,但说话很利索。
“哦。”陆海宁点点头,“校长……在什么地方?”
“呶,前面那个孤儿院看到没有?左拐第一间就是校长办公室。”
陆海宁看到了。
他点点头,往前走。
身后传来细碎的议论声:“又是一个来找张老师的,张老师什么来头?”
“不知道啊,这个男人长得也不错,是张老师什么人?”
“这个张老师不简单哦,来找她的都是男人。”
“张老师和卓先生不是在谈恋爱吗?这又来一个,玩什么?”
“城里人的想法我们不懂,不过你们有没有觉得小柚子跟这个男人长得有点像?”
“你这一说,倒真是。该不会是张老师的丈夫吧?”
“哟,有意思。”
陆海宁皱紧眉头。
他不喜欢有人议论她,不过在这种村子里,也没什么好讲理的。
陆海宁本来是往校长办公室走的,但,走到一半,他听见了张雨欣的声音。
“Bake,用作动词的时候,是‘烤’的意思。比如‘Imbakingsomebread.’,我在烤一些面包。”
陆海宁停下脚步,唇角是微微上扬的弧度,一双深邃的眼睛里酝酿着温柔和轻和。
他没有再走动。
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耐听,甜美里带着柔和,宛如春风过境,春暖花开。
陆海宁的脸上都是清朗的笑意,英俊的眉眼里是舒展开的温柔。
他能想象得到这个时候的张雨欣,一定很快乐,她那么喜欢小孩子,能在这片祥和的土地上教书,肯定很幸福。
陆海宁没有再往前走。
教室外面矗立着一块石头,陆海宁见石头挺干净,干脆坐了下来。
他什么也没做,就这样安安静静坐着。
耳边是她的声音,时不时还有孩子们稚嫩的声音。
她上的是英文课。
陆海宁在的位置看不到她,但可以听见她所有上课的内容,他的脸上一直都带着笑意,笑容清朗而温润。
“叮……”一阵铃声。
“今天的课先到这里,下一节数学课,钱老师会过来上。”
“下课咯!”小孩子们高高兴兴,飞奔出教室。
陆海宁没有动,还在看着教室的位置。
阳光下,他的手指头微微蜷起,很快又松开,但这一切都难掩他心中的紧张。
张雨欣抱着教案和英文书走出教室,她低着头往办公室走。
陆海宁陡然站起身,盯着她瘦削的背影看,瞳孔紧缩,眼里只剩下她的身影。
“雨欣……”
是他的雨欣!
不管她变成什么样,他都能在茫茫人海里一眼认出她。
她腿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,走路有点不稳。
她也没听到身后有人叫她。
张雨欣在盘算着孩子们作业的事。
“雨欣!”陆海宁抬高嗓音,喊了一声!
张雨欣顿住脚步,脸庞失了颜色,双手颤抖,这声音……
是他。
不。
不会是他,他不会来这种地方的!
张雨欣也不知道自己慌什么,她抱紧教材,一刻不停地就往办公室跑!
然而他的声音萦绕在她的耳畔,挥之不去。
不是他,不会是他。
“雨欣!张雨欣!”陆海宁又喊了一声,大步追上前。
她的小腿毕竟有伤,走不快,没走几步就被陆海宁堵在了墙角。
陆海宁的脸上是喜悦和紧张的神色,错乱交织着,一时间……他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。
是她,他魂牵梦萦、日思夜念的她。
张雨欣知道自己没有做梦,他还是找了过来。
近在咫尺的距离,陆海宁能感受到张雨欣的呼吸。
他抬起手,手指头想要落在她的脸上,但,张雨欣一个侧身,躲开了。
“我不想见到你。”她淡漠地转过头去,声音有点抖。
“雨欣,一年不见了,你现在过得好不好?”
张雨欣没有应答一句,将陆海宁抛在身后,直往自己的办公室走。
她走得很快,几乎是飞快地跑开。
她不想见他。
一点都不想。
她也曾经做过他会来青山村的准备,但她没有想到这么快,而且她不知道他还到这里来的目的。
他还来干什么呢?
彼此都有安静的生活了,他还来干什么呢?非要逼得她走投无路吗?
她离开了天海市,离开了美国,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安稳的地方,他还来干什么?
章节错误,点此报送,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,请耐心等待。